標題
『棄貓』未刊之前,文章中幾個關鍵內容,村上春樹已經有在別的地方提過,這些事村上
不太會在自己的書裡說出來,所以初讀『文藝春秋』刊出『棄貓』時,心裡有小小震撼一
下,那些本來一直不期待可以知道更多的內容,村上竟然直接寫成一篇文章更詳細地全部
告訴你。村上說像這種個人性的文章到底誰會有興趣,我大概是屬於最想讀到這篇文章的
那群讀者吧。
比『棄貓』早二十幾年,1996年荷蘭作家伊恩·布魯瑪(Ian Buruma)採訪村上春樹就曾
讓他透漏父親在中國的那段關鍵經歷。
村上有說過面對採訪他是自我防衛能力很強的人,會讓他破防說出這段內容的契機,我覺
得首先可能是《發條鳥年代記》的餘溫,那時《發條鳥年代記》剛剛出版完結不久,這段
記憶跟《發條鳥年代記》有直接關係。再來伊恩·布魯瑪是接受招待到村上大磯家中作客
,不是一般約在像事務所那種短時間採訪,長時間相處可能讓村上放鬆下來而說出這段內
容。這篇採訪文是刊登在《紐約客》,會不會跟《紐約客》的大牌子也有關。
不過村上說完就後悔了,隔日馬上打電話給伊恩·布魯瑪詢問他能不能不要寫這段內容,
雖然這記憶對他很重要,村上跟村爸已經疏遠,關係變得微妙,讓村上很顧慮,在《棄貓
》我們已經知道村上到父親去世都不知道這件事的詳情,伊恩·布魯瑪當時有要求想親自
去採訪村爸但被阻止,村上告訴他:「我不想知道事實,我有興趣的是記憶進到想像力的
牆內會生出什麼樣的結果。」
村上的態度讓我想到楚門.卡波提短篇<關上最後一扇門>的結尾:於是他把臉埋進枕頭
,用手捂住耳朵,想:什麼都不要想,想想風。
這種逃避的內在對應,也被村上春樹帶進下一部大長篇《海邊的卡夫卡》。 村上藉著大
島先生的眉批說「責任從想像力中開始。」〈改自In dreams begin the
responsibilities 〉,接著田村卡夫卡關於責任的思考,知道『棄貓』裡面父親的記憶
就能更明白在說什麼。《海邊的卡夫卡》最後也連到了<關上最後一扇門>的結尾:聽風的
聲音。但兩者是完全不一樣的情境。
伊恩·布魯瑪想採訪村爸被阻止,讓我想到1988年村上《挪威的森林》爆紅,某雜誌跑去
採訪村上春樹父母,傳聞因這件事讓他跟父親的關係幾乎絕緣,這篇報導村上父母提供給
雜誌好幾張村上小時候的私密照片,內文中也有接受採訪說了一些讓村上有點恥的事(對
讀者來說很珍貴)。我覺得村上父母是真的為兒子感到高興才接受採訪,沒考慮到村上的
反應,就我所知,這一次之後,村上的父母就再也沒有接受過媒體採訪。『棄貓』也有說
村上春樹當上作家,村爸真的很開心,印象中我有看過村爸的學生在網上回憶村爸有在課
堂上開心地講村上春樹當作家的事,村爸1983年退休,其實村上當作家後不久村爸已經不
當老師。
村上說當作家後那時跟父親的關係已經疏遠。村上小學畢業甲陽學院入學考沒考上,大學
重考一年,大學念了七年,期間學生結婚,開了彼得貓,這些都讓村爸累積不滿,村上累
積傷痛(夾雜著憤怒,父母接受採訪反應才會這麼大,其他原因後面會再補充),導致兩
人關係惡化,尤其是大學後的那些事,學生結婚村上的父母應該是非常反對,結婚前兩人
曾回蘆屋家拜訪父母,陽子夫人因壓力過大陷入〝金縛〞變得無法動彈。
『棄貓』村上會運用相似的語句把兩個不同的內容連在一起,產生言外之意的感覺。村上
祖父去世母親哀求村爸千萬別繼承寺廟,父親因有著小小的家庭要守護而沒有繼承,後文
村上同樣重複說自己也有「小小的家庭要守護」,不知道為什麼這裡我會把村媽美幸夫人
哀求的臉跟陽子夫人結合在一起。
伊恩·布魯瑪要去採訪村爸是因為村上(可能沒經過村爸同意)透漏父親在中國的經歷,
這有點像是1988年那件事立場的相反,才會讓村上很顧慮。
村上春樹接受外國媒體採訪真的比較容易透漏讓人驚訝的重要事實,早在2006年村上就曾
對法國的《電視全覽》(Télérama)說自己祖父是死於路面電車事故,某天晚上,祖父
因為喝醉躺在鐵軌上被經過的電車輾成兩半,這跟『棄貓』裡的細節不太一樣,村上說他
的記憶跟報紙報導完全不同,也許不只是事故時間早上和晚上的差別,其他差異委婉的沒
有說出來。『棄貓』補充祖父是死於颱風天,1958年8月25日侵襲近畿地方的颱風叫芙勞
西(Flossie),想知道這個颱風的路徑和其他資料可以用關鍵字去查。
我們終於知道村上小說中的颱風天為什麼會充滿死亡的氣息〈『紐約礦炭的悲劇』、『第
七個男人』〉。《1973年的彈珠玩具》和短篇『不管是哪裡,只要能找到那個的地方』裡
的電車輾斃事故原來是出自關於祖父的記憶。
知道村上祖父的事,《村上朝日堂反擊》裡的「交通罷工」會變成是很奇怪的文章,交通
罷工電車停駛在『棄貓』村上有特別提到事故那天東海道線也有部分不通,那時京都風雨
如果大一點電車停駛村上祖父可能會逃過一劫,接著文中又出現颱風的關鍵字,然後村上
又提到自己躺在鐵軌的事,本文搭配安西水丸的插圖正是村上春樹躺在鐵軌的畫〈旁邊水
丸加註:村上兄這樣做會變成番茄醬喔〉,這已經有點〈裏〉地獄梗了,村上不太可能沒
注意文章中各種跟祖父事故的連結。村上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契機寫這篇文章,還是真的又
是偶然的巧合?
2008年8月村爸剛去世,隔年2009年著名的耶路撒冷演講村上才會提到父親的事。演講上
初次提到父親的誦經日課〈おつとめ〉顯然是在對應村上自己每天早上的寫作日課。
『棄貓』有一句村爸的俳句「兵にして僧なり月に合掌す」,中文翻成「是兵亦是僧 合
掌對月祈」,我的解讀兵和僧比較像是表裏的感覺,身為士兵的村爸,對著月亮的那瞬間
變成僧侶合掌祈禱,村爸的日課也是,平常是老師,每天清晨化身僧侶對著菩薩像誦經。
村上常說他是極其平凡的普通人,只有面對電腦創作的時刻他才是特別的,村爸的俳句也
能套到村上每天早晨對著電腦的變化狀態。
『棄貓』先說每天父親會在佛壇前誦經,再訂正說佛壇其實是收放著菩薩雕像的小玻璃罩
,這樣寫是在修正耶路撒冷演講的說法,仔細想那樣的場合只能用佛壇,不然解釋起來很
麻煩,就像有時村上面對外國人會說他是神戶(附近)出身,這麼說起來村上的生長經歷
也是蠻複雜的,出生和生長的地方不同,期間又有搬過一次家,小學入學和畢業是不同學
校,這些都會讓作者資料容易出錯。
最近幾個月會想研究『棄貓』,主要是看到小說家風見梢太郎〈他是甲陽校友,比村上春
樹大幾個月〉在X〈推特〉分享一篇村爸千秋老師本人寫的從軍歷『撿回一命的召集解除
』。跟『棄貓』對照的看很有意思。『棄貓』未刊出前,村爸所在的部隊我的印象中也是
隱約記得福知山(步兵第20聯隊)這個關鍵字〈以前不知道在哪裡看到的〉,沒想到村爸
的從軍狀況也是不能簡單說明很複雜的那種。
村爸1938年8月1日入伍〈20歲西山專門學校在學中〉,隸屬於第16師團輜重兵第16聯隊。
1938年10月6日至1939年8月20日在中國參戰〈『棄貓』寫的是第20聯隊的回國日期,本來
我以為是村上寫錯了,查了網上的資料歩兵第20連隊確實是1939年8月20日歸還,所以村
上前面才會說輜重兵第16聯隊是和歩兵第20連隊一起行軍,我有查到輜重兵第16聯隊在中
國期間是到1939年8月22日,村爸確實是在那個時間歸國沒錯,不過村上寫20連隊的歸國
時間很容易會讓人搞混村爸所在的部隊〉。回國後解召。
1941年春天村爸從西山專門學校畢業,9月底又收到臨時召集令,10月3日第二次入伍。報
到部隊是福知山歩兵第20連隊,然後被編入到輜重兵第53聯隊。這裡第16師團一分為二,
在日本國內的16師團變成第53師團,『棄貓』說得比較詳細,村爸說的菲律賓苦戰是從滿
州出發的第16師團。意外的是入伍幾天後部隊出征前11月30日村爸就收到解召令可以退伍
。
村爸的文章也有提到被長官叫去說:「與其去打仗,你還是回京都帝國大學讀書比較好。
』村上後來有去查京都帝國大學學生名簿村爸是1944年入學1947年畢業,與事實不符。我
認為比較可能是1941年那時村爸確實有考上京都帝國大學,可能因為徵召沒有入學,1944
年是第二次考上。
村上說村爸1941年退伍到1944年進入京都帝國大學就讀這三年他在哪裡,他不知道。這像
消失一樣的空白三年,用村上自己的小說來隱喻,也許受傷的村爸進到了「街」一直待在
裡面,然後再回來吧。
村爸的文章有一句俳句:「今日また野菊の丘に軍馬焼く」也很有意思。這簡直就是「街
」在燒獨角獸的景象,村爸沒有說明燒軍馬是因為鼻疽傳染病而被投稿刊物質疑戰地軍馬
死亡不會火葬,村上春樹自己的小說也被這樣質疑過不少次。疫病焚燒軍馬的景象跟村上
最新長篇《城與不確定的牆》也有呼應。
村上告訴伊恩·布魯瑪父親的中國經歷並沒有像『棄貓』這麼詳細,但從《發條鳥年代記
》剝皮波利斯情節可以知道其實『棄貓』裡面的細節村上那時都知道,間宮中尉被俘虜,
目擊虐殺俘虜,被丟到井裡獨自活下來。也有可能是村上春樹事後打電話交涉,文章是刪
減後的內容。值得一提的是伊恩·布魯瑪這篇採訪村上春樹的文章原文只有在《紐約客》
刊登,集結成冊的英文原著並沒有收錄,翻成日譯本才把這篇文章收進來,採訪村上春樹
的文章是日譯版獨有,如果有出版社把英文原書翻成中文出版,裡面也不會有村上春樹的
採訪。
村爸的中國經歷記憶在村上的大長篇《發條鳥年代記》、《海邊的卡夫卡》、 《1Q84》
、《刺殺騎士團長》都是核心,這樣一路發展下來。『棄貓』等於是給你答案,讀過『棄
貓』再回去讀小說,就能更清楚村上為什麼這樣寫。
後來找資料發現一本2013年出版的《謎の村上春樹》書裡有引用村爸這篇文章,是一位甲
陽出身的編輯拿給作者看的。作者推論舊制京都大學畢業的村爸,就算是文學系也是名門
,卻一直不求發達待在學校教書,這會不會跟自己本來會戰死卻獨自活下來的戰爭經驗有
關,村上春樹的小說確實有不少這樣的人物。
不過柄谷行人的訪談說〈他也是甲陽出身〉,甲陽學院創立時,直接在學校旁蓋了給教師
住的房子,當時召到了一批等級非常高的優秀人才,他的班導也是京都大學理工出身,柄
谷行人知道教國文的村上千秋是村上春樹的父親,但沒有教過他。甲陽學院後來也變成名
門,算是關西排前幾的升學學校。
村爸長得有點像演員清水金一,所以學生會用清水金一的愛稱「シミキン」叫他。有一次
村爸走在路上被甲陽畢業生認出直接被叫成「清水老師」,熱情的學生一直說話村爸沒機
會訂正,索性就把自己當作清水千秋。
村爸的後輩則會稱村爸「姆米爸爸」,從可以找到的幾張照片看不出來,有甲陽校友描述
村爸的外貌是臉色紅潤,中年發福,肚子凸出非常明顯,褲子背帶是標配(『雷德厚森』
可能是從村爸的背帶形象來的),因為體型的關係才會被叫「姆米爸爸」吧。村上春樹結
束「彼得貓」專職當作家後勞動減少,身體忽然胖起來才開始跑步,村上有說過家族是很
容易胖的體質,村上開始運動是不想變成「姆米」的體型。《村上朝日堂》有一篇『姆米
爸爸和占星術』,出生時間差五分命運完全不同跟《棄貓》也有關,現實中村上春樹的堂
弟(中譯翻錯翻成堂兄,前文村爸「不怎麼適合當僧侶」也是誤譯)純一先生有可能是另
一時間線的村上春樹。
幾年前公開的村上春樹工作室桌面照片可以看到村上是用姆米滑鼠墊,其實姆米也是獨生
子,姆米一家的組成跟村上家正好一樣,村上應該有把自己代入吧。因為發現這個,我也
開始在找一些像姆米一家三人單獨組合的周邊(自爽)。其中「講談社文庫100冊」有一
版是使用姆米當書腰,裡面的村上春樹作品配上姆米書腰就成了誰也不知道的夢幻聯名。
雖然村爸這樣的體型是屬於高風險,《棄貓》村上有說村爸有糖尿病和癌症,也提到村爸
的發福體型,但他也長壽活到90歲,村上父母都很長壽,《棄貓》刊出時村媽96歲,現在
也滿百歲了,最近這十幾年不時會在網上看到村上春樹在京都出現的情報,村上自己不時
也有寫在京都生活的文章(比如在京都鴨川的跑步路線),這幾年他應該花不少時間在陪
母親。
村上從原生家庭實質繼承的東西,村爸很喜歡讀書,村上從小家裡就有大量書籍,養成他
喜愛閱讀的習慣,看電影的興趣也是父親常帶他一起去看。到老都一直維持的興趣觀賞棒
球也是來自父親。愛貓也是,家裡一直都有養貓。這些都在『棄貓』有特別提到。唯獨音
樂沒有。
村上春樹父母不聽音樂,聽音樂的興趣是他自己發掘的,所以村上對音樂的姿態有那麼點
不同。跟一般文豪書房的印像不一樣,村上春樹家書房的最終型態是展示著大量唱片,家
裡的書藉也都收進書庫,會不會是要跟小時後家裡到處堆滿書藉的光景有所區分。
村上春樹有寫過對高爾夫這運動的違和感,說起來棒球應該是比高爾夫更奇怪的運動,球
衣的樣式,複雜的規則,場地球具入門也高,要湊18人才能打,怎麼看都不是村上春樹會
喜歡的運動,只因為棒球是村上從小根深蒂固理所當然的事物,村爸到死都是狂熱的(
阪神)棒球迷,棒球可以說是村上父子相承最重要的事物之一,『棄貓』初刊在『文藝春
秋』裡的父子打棒球合照應該有很重要的意義吧,高妍說要將這張照片畫成圖畫村上有特
別囑咐「別讓畫面太陰沉」。
『棄貓』裡另一張真實照片是小時候的村上抱著小貓的照片(不知道是不是文末那隻爬上
樹的小貓),其實從畫的形式就能分辨,只有這兩張圖高妍有畫照片邊框。
村上春樹愛貓的形象深植人心,其實村上春樹家已經快四十年沒養貓了,1986 年旅歐前
將家裡兩隻貓(繆斯和可樂餅)託給別人後,就再也沒養過貓,村上曾經夢想擁有一隻喜
歡旅行的貓,從1986年開始時常旅居海外,無法將貓帶在身邊,只好放棄養貓,如同村上
以前的預言,如果遇到一隻喜歡旅行的貓那該有多好。現在村上只能抱抱別人家或路上的
貓過過貓癮。村上小說中養貓的情節也只出現在前期,後面小說中出現的貓大都是浪貓。
村上春樹從上國中開始到高中畢業,被村爸持續逼著學了六年日本古典文學(每周星期天
早上),造成村上的「反發」,極端傾斜逃進外國文學的世界(村上開始讀英文小說的另
一契機是不管意思硬記喜歡的英文歌歌詞漸漸對英文產生興趣),這也是日後村上讀不了
日本文學的很大原因,村上要到很久以後才跟日本文學和解。不過,要說村上春樹從小最
擅長( 而且有用)的事應該是日文寫作能力,就像是會成為漫畫家除了愛看漫畫,通常
是小時候在課本或筆記簿畫圖畫很好的人,同樣大學時的村上對以後的出路自然地也想要
看能不能靠寫作維生,一開始他覺得寫小說不切實際想往寫劇本方面發展,直到開彼得貓
工作幾年後發生那著名的神宮球場外野草皮上的靈光一閃,村上決定試著寫部小說看看,
小說家村上春樹順利誕生。
村上春樹寫作能力的基礎,脈絡上看也是從家裡啟蒙的,在父親旁邊耳濡目染有樣學樣開
始,《棄貓》沒有提到,其實村上小學就已經會模倣父親的興趣寫寫俳句,國中開始父親
持續盯著他學習六年的日本文學,縱使他討厭,對他的日文能力應該也有很大幫助,寫作
的基礎也許是村爸教給村上春樹日後最有用的技能。村上念書時所有學科國文成績一直都
是最好的。
《棄貓》兩次提到(《棄貓》有幾個特意重複提到的句子都很重要)村上覺得父親好像有
自己無法達到的人生希望兒子能代替他達到,為了這個,他不惜付出任何犧牲,這樣的心
情。熱衷文學也喜歡創作的村爸,心中應該有過成為作家的夢想,這點村上春樹可以說是
完全達到父親的期待幫父親完成夢想,甚至可以說自己的兒子是真的去了有點夢幻不真實
的地方。
村爸怎樣都無法想像那曾經一直讓他失望的兒子,日後會有如此成就吧。這讓我想到那些
讓他很在意早期對他看走眼的評論。可是現在回頭看,村上春樹要成為小說家(而且如此
成功)也只能是必須經歷村爸不斷的不滿和失望,最終和父親關係變得很緊張的世界線。
《棄貓》村上說父親如果戰死或跟母親有婚約的音樂老師沒戰死他或許都不會存在。假如
村上祖父去世時村爸決定繼承寺廟,那身為獨子的村上春樹現在可能變成在其堂弟純一的
位置不會成為小說家。
再如果村上考上甲陽學院讓父親高興,大機率學業成績應該會更好,村上大學考試第一年
是報考法律系,考上村上也不會成為小說家。甲陽校友原警視總監池田克彦透露村爸在課
堂曾對學生說,接近甲陽學院入學考試都會有家長來拜託請他多多關照,村爸說這沒有用
他也幫不上忙,因為我兒子剛剛參加入學考試落榜,如果可以這樣做我兒子就不會考不上
。村上春樹沒有成為作家前在甲陽的名聲好像不太好,日本亞馬遜有一則《棄貓》的評論
,評論作者有一位朋友是村爸的學生但不知道他兒子是村上春樹,村爸曾在課堂上告訴他
們她兒子已經變「不良」,這位甲陽校友直到朋友告知他之前一直認為村上千秋老師的兒
子已經「抾捔(撿角)」了。村爸會直接向學生說自己兒子變壞,最有可能是大學關係緊
張的時候,高中村上變得愛玩學校功課只是應付一下,成績還過得去父母只是稍微念一下
,村上說他高中不太讀書到大學則是完全不讀書(指學業),不過真正讓父母破防應該是
大三結婚、休學、開彼得貓,大學讀好幾年沒畢業這幾件事。
結婚後到開彼得貓前,想獨立的村上有先想到電視台看能不能找份工作,參加了幾次面試
,不過並不太順利,當時村上如果找到電視台的工作順利就職沒開彼得貓,跟父母的關係
也許會緩和一點,同樣村上春樹可能就不會成為小說家。
村上如果沒認識陽子夫人,沒有她在旁邊幫忙,她的作家生涯也有可能不會那麼成功,但
結婚如果晚一點不要那麼強硬,跟家裡的關係也許就會不一樣,村上沒有解釋當時他為什
麼一定要堅持學生結婚,《棄貓》有特別說村爸也是學生結婚,不過是研究所,村上春樹
誕生為了家庭的生計他不得放棄學業。陽子夫人的父親對這段期間發生的事就較為包容明
理,夫人跟村上相反,從小成績就非常優異讓家裡很放心,高橋爸是寢具師傅,這種落差
就會比較信任女兒做的決定。
村上說如果沒有在彼得貓工作的那幾年,他不可能成為小說家,他有時間觀察、沉思。並
接觸到那麼多形形色色的人。裡面有很多是文壇、出版業界的人,這些人脈對以後作家的
工作也有很大幫助。其實村上發生這些事,父母的不滿和擔憂也是合理,但村上沒經歷這
些事也許就不會成為小說家。
就結果來說,犧牲最大的還是村爸(他不惜付出任何犧牲),他怎麼樣也想不到自己唯一
的兒子19歲離家讀大學,是永遠離開消失不見,到自己臨終前兩人才和解。前面有說村媽
非常長壽,村爸過世後這近十幾年,村上常去京都,應該是不時會回去陪母親,人生的最
後半段又有了不少時間跟兒子相處。村爸2008年去世,隔年村上得到耶路撒冷獎,接著出
版的《1Q84》是《挪威的森林》後另一部現象級的作品。這之後十幾年的生涯可以說是真
正意義上才站上世界級作家的頂端(村上自上世紀90年代初就已積極走向世界),可惜村
爸並沒有看到村上這段又爬得更高的過程,較欣慰的是非常長壽的村媽有參與到這段過程
。
前面提過村上使用的姆米滑鼠墊(這張有姆米滑鼠墊入鏡的工作桌面照片現在還被放大在
村上春樹圖書館展示),知道姆米一家和村上家的對應,滑鼠墊上的漫畫就變得很有意思
。漫畫的內容是姆米問爸媽願不願意收養一位新的兒子(史尼夫),姆米爸媽都答應史尼
夫就成為姆米家的新養子,接著姆米爸爸說:「好的,但如果能發生一些糟糕和讓人興奮
的事就更美妙了。」於是姆米離開家想尋找什麼滿足父親的期待。姆米爸爸期待糟糕和讓
人興奮的事,正好也符合村上離家後發生的事,而替代的兒子也許能解釋是村爸的學生,
自己唯一的兒子忽然消失不見,不時的跟自己的學生交流,學生就有點代替村上位置的感
覺,《棄貓》有說村爸最後的時期也有承蒙他一些當醫生的學生的關照幫忙。
《棄貓》的題名來自村上春樹小學低年級時和父親一起到海邊拋棄一隻成年母貓的記憶,
連接到村爸小時候曾被送到別人家寄養,被父母「捨棄」的體驗,以及文章最後村上提到
「爬上樹消失不見的小貓」另一個關於貓的回憶也有關聯,爬上樹因太高害怕不敢下來莫
名消失的貓會不會是隱喻村上春樹自己,這兩段跟貓有關的回憶都是與父親的共同體驗,
我在想會不會也有可以互相置換的可能,「爬上樹消失不見的小貓」村上說有將它寫進小
說裡,印象中《發條鳥年代記》裡面好像有這段內容,翻書確認才知道發條鳥裡寫的是類
似相關的內容(這段回憶延伸出來的故事),下一部長篇《人造衛星情人》才是直接寫進
小說裡。《發條鳥年代記》這段相關延伸故事特別要提一下,深夜俐落爬上那顆大松樹的
是個很像父親但又好像不是父親的人。
村上春樹1998年寫的文章《毛茸茸》是村上小時候實際養過的一隻上年紀母貓「緞通(村
爸取的名字)」的故事,我猜「緞通」和《棄貓》裡被丟棄的母貓會不會有可能是同一隻
,《棄貓》村上和村爸去海邊丟棄母貓是村上小學低年級昭和30年代初的事,「緞通」來
村上家也是村上剛上小學六、七歲時的事,幾乎是同一時間,有意思的是「緞通」是不知
道發生什麼事,上了年紀才被村上家領養,來到村上家後,曾經兩次離家步行一小時以上
回到以前的飼主家。「緞通」也是被裝進箱子,用假踏車送到村上家的(所以她是怎麼記
得回去的路也是一個謎)。「緞通」在第三次被裝箱用腳踏車送回村上家才知道這裡是自
己新的居所,不再去別的地方。在《毛茸茸》裡村上家是收養貓的一方,用假踏車把貓裝
箱載來村上家(拋棄的一方)的是原飼主鬍子醫生。貓也是翻轉離開村上家回原飼主家。
村上春樹為什麼會說一個完全相反的故事?
1986年村上春樹決定自己下一部長篇要在國外寫,事前做了各種準備,最重要的是家裡兩
隻貓(謬思和可樂餅)得幫他們找到安身的地方。他直接告訴講談社的責任編輯齋藤〈木
下〉陽子自己下一部小說怎樣都得到國外寫,家裡的兩隻貓就請幫忙一下,於是齋藤陽子
家就先領養了可樂餅,剩下另一隻謬思齋藤陽子才找上司德島高義請他幫忙找個好人家,
德島高義家也是直接將謬思收養下來。這個時間點,我的感覺村上將家裡兩隻貓送出應該
只是寄養而已,回國後也許會把他們接回來,沒想到接下來的各種變數,謬思和可樂餅就
永遠離開村上家變成別人的貓,而且接下來的三四十年村上春樹再也沒有養過貓,1986年
村上跑到國外去寫小說,是他整個生涯做過最重要的決定之一,寫出的小說《挪威的森林
》讓他爬上日本作家的頂端,但這也讓他付出不少代價。村上為了取得更高的成就,將謬
思和可樂餅送養,甚至後來都不能再養貓,我認為這是《棄貓(猫を棄てる)》書名藏在
底下沒有說出來的內容,《棄貓》後記有一句「而且過去在我身邊的幾隻貓,也在那故事
之流的背後,悄悄支持著我。」故事之流的背後的貓是指謬思和可樂餅?在村上春樹身邊
的最後兩隻貓也是謬思和可樂餅。
《挪威的森林》讓村上春樹放棄養貓,前面也有說《挪威的森林》也讓村上和父親的關係
徹底搞砸(傳聞),也許有人會想為什麼只是一篇雜誌採訪報導會讓村上春樹生那麼大的
氣,其實《挪威的森林》出版爆紅那時,應該是村上春樹整個生涯心理狀態最糟糕的時期
,《遠方的鼓聲》說:「表面上看起來一切都很順利。但那對我來說卻是精神上最難過的
時期。老實說也有過幾件不愉快的事。因此感到相當失望,覺得心灰意冷。現在回頭看看
才明白,大概因為我這個人畢竟不適合站在那樣的立場吧。既不是那樣的性格,也沒有那
樣的器量(這是在說跟父親的事?)。那個時期,我混亂、焦躁、我太太身體不好。」《
村上春樹全作品》解題十幾年後再回顧這段時期的心境,村上提到再也無法保有一直以來
舒適的匿名性(隱私〉。考慮到那時村上的身心狀態,加上那篇報導踩到村上非常在意的
隱私,他會爆發也不是沒有道理。
《村上春樹全作品》解題還有很微妙的一段話,村上說:「〈那段時間〉我失去了幾個貴
重的東西,而那到底是什麼坦白說我不想說出來,容我稍微裝模作樣的表現,我打算安靜
地將這些事帶到墳墓裡面去。」村上春樹不想說出來的有可能是和父親發生的事。
《棄貓(猫を棄てる)》書名得要加進寫《挪威的森林》前「捨棄」自己身邊最後兩隻貓
謬思和可樂餅,《挪威的森林》後跟父親發生的衝突導致兩人徹底分離的事一起看,才能
了解這書名的深度。村上春樹和村爸兩人的立場,村爸比較像是被「捨棄」的一方(雖然
兩人都很強硬),也就是村爸一生同時經歷了被父母和唯一兒子「捨棄」的體驗,就結果
來說是這樣,這過程和原因應該是很複雜是我們外人所不能理解的。總之《挪威的森林》
以「恩寵的代價 」讓村上春樹失去了幾個最重要的東西。
「恩寵的代價 」出自《1Q84》〈「恩寵」發條鳥也有出現〉。《1Q84》正好也是《挪威
的森林》後村上另一部現象級的作品,村上寫《1Q84》時經歷了父親病重去世,永遠失去
了父親,《挪威的森林》和《1Q84》兩部賣得最好的小說恩寵的背後,巧合的都付出跟父
親有關的重大代價。
《棄貓》裡被丟棄的母貓自己回來,父親鬆了一口氣,放心、安心的表情是全書最重要的
意象之一,村上父子關係會變成這樣,也許是疏離、尷尬、逃避,村上優先選擇做自己想
做的事追逐自己的目標,村爸覺得自己兒子已經爬到那麼高的地方無法靠近,或許兩人的
個性都很強,彼此都不那麼容易退讓,結果變成到村爸去世前兩人才和解。如果村爸能像
那隻被拋棄的母貓一樣不跟自己的兒子計較,如果村上能鼓起勇氣自己從大松樹回到那令
人暈眩的地面,兩人的關係也許會往更好的方向發展吧。
《棄貓》在『文藝春秋』刊登(2019年5月)半年多前,2018年10月25日村上春樹受邀在
村爸的母校西山短期大學開學典禮上台演講,村上拜訪村爸的母校可能是為《棄貓》取材
。根據西山短期大學校長轉述的內容,村上在演講已有先透漏《棄貓》的內容(那時還不
知道),他提到昭和33年祖父突然去世,母親哭著對要趕回去的村爸哀求叫他千萬要拒絕
繼承家裡的寺院,這件事深深的印在他腦海裡。
他還說:「父親是個沒做過什麼特別事的普通人,我同樣也只是一個平凡的普通人,只是
廣大的大海裡的一滴水,但它必須存在是有理由的,這一滴水有必須將其傳達交代下去的
理由」。「大海裡的一滴水」的比喻算是很常見,但日本文學裡類似的意象最有名的,應
該是志賀直哉晚年最末期所寫的短文『尼羅的一滴水』:
「人類的歷史已經不知有幾千萬年,這當中有無數的人類出生、活著、死去。我雖然也只
是生於其中、是活著的一人,但自己就好比潺潺流動尼羅河中的一滴河水,既非前面也非
後面的水滴,而是幾萬年前尚未存在、幾萬年後也不復存在的這一滴水。但儘管如此,我
依舊還是大河中的一滴河水。可有可無。」(網譯)
不知道村上春樹是不是有意的連結,志賀直哉同樣跟父親的關係也是很不好,跟村上不同
的是志賀直哉早在34歲就跟父親和解,和解後又跟父親相處了十二三個年頭父親才去世。
志賀直哉的小說《和解》是在(他稱)令人愉悅的和解後,因喜悅和興奮放下手邊的工作
,一口氣完成了這部小說。相比村上春樹跟父親不和長達三四十年,到父親去世前兩人才
和解,這樣和解恐怕不是令人愉悅的感受吧,《棄貓》如果是村上跟父親的和解之書,跟
《和解》不同,村上是遲遲未動筆,過了十年才將它寫出來(但《1Q84》有第一時間反應
這樣的心境)。
志賀直哉跟父親的關係雖然不好,但兩人間還是有深深的緣分存在,兩人身旁的家族成員
不斷地為其製造接點產生交集,最後才有機會達成圓滿的和解。所以這裡又有如果村上春
樹不是獨子有其他兄弟姊妹,如果村上春樹沒有放棄生養子女(這跟《棄貓》書名又有相
關),多了這些關係可以自然地和父親有更多交集,父子關係會不會往更圓滿的方向發展
?
西山短期大學演講「大海裡的一滴水」在《棄貓》變成「朝向廣大大地降下的龐大數量的
一滴雨」是村上春樹更進一步的表現。注重個體存在的村上將融進整體裡不可見的個體變
成無數可見的個體所形成的整體。而從天而降的雨一瞬間就落至大地,這跟大河連綿不絕
不一樣,比較像人生一瞬的感覺。雨的生成起始到落至大地結束這個整體也能看作獨立開
來的個體結構,而雨的前面當然一定有承接某些物質才會形成雨,雨落至地面必然也而產
生某些變化循環再次變成雨,雨的意象雖然斷開獨立同樣也有連綿不絕傳承的表現。可是
,我再仔細推敲村上春樹這段話,他真正想說的好像不只是芸芸眾生中滄海一粟這樣簡單
的意思。
這段話也能解釋成:我們只是龐大數量假設的「我」當中偶然產生的一個現實的「我」。
這樣解釋比較符合文章前後的舖陳,和村上自己小說內容的對應。假設的「我」可以是從
沒來到這世上的村上、母親沒注意一歲多溺斃的村上(小時候有差點溺斃的真實經歷,)
、繼承家業成為住持的村上、一直經營彼得貓沒成為作家的村上、甚至也可以是小說裡的
分身渡邊、青豆(女村上)。
現實的「我」和假設的「我」也能套進村上春樹很標誌性的「這邊」和「那邊」的結構。
村上說:「我只是一個平凡人,一個平凡兒子。」大部分人應該不會認為村上春樹的人生
是平凡的,但他為什麼會這麼說呢?也許村上本來確實是一個平凡人,一個平凡兒子。就
像他接著說的:「就算那會在什麼地方被瞬間吸收,失去身為個體的輪廓,轉換成某種集
合而失去。」在某個時間點,這個原本現實平凡的「我」被另一個假設的「我」吸收轉換
成某種集合,就像《1Q84》一樣,村上進入了一個改變的現實,村爸存在的『1984』和村
上存在的『1Q84』是沒有交集的。
村上從原本的平凡成為目前我們熟知的那個村上春樹,這個結果應該是熱愛文學〈或許曾
有過作家夢〉的村爸所能想像對自己兒子最美好、憧憬甚至已經到夢幻不真實的期望,但
這個現實確實是發生了。而好像以犧牲作為代價一樣自己卻失去了唯一的兒子。
這段時間斷斷續續研究《棄貓》最喜歡的發現是加入謬思和可樂餅村上放棄養貓的事可以
更好解釋《棄貓》書名的意義,以及找資料意外發現村上春樹為什麼喜歡姆米。有人認為
《棄貓》這樣的篇幅單獨成冊像是在騙錢,我個人覺得非常值得,《棄貓》就「解題」的
角度而言,重要性應該可以排上村上春樹非小說文章前三吧。
村上千秋「命びろいの召集解除」
https://x.com/Southern7403164/status/1790536014811070873/photo/1
村上春樹的姆米滑鼠墊
https://www.facebook.com/photo/?fbid=533327472893898&set=pcb.533318302894815--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web.tw), 來自: 114.27.137.51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pttweb.tw/HarukiMuraka/M.1729318690.A.9B4
※ 編輯: nono0520 (114.27.137.51 臺灣), 10/19/2024 15:24:22
東京紅團的YouTube影片可以看到村上祖父電車事故的報紙報導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MiccnUf7yOg&t=22s
※ 編輯: nono0520 (114.27.137.51 臺灣), 10/19/2024 19:42:20
堂弟村上純一先生,村爸當時如果決定繼承,那村上春樹現在可能變成在堂弟的位置上。
https://www.socialinclusion.saiseikai.or.jp/reports/118-shiga-pom-no-kai
※ 編輯: nono0520 (114.27.133.138 臺灣), 10/20/2024 13:03:12
[心得] 棄貓
(3/3篇)看板HarukiMuraka板作者nono0520 (和米基喝杯咖啡)推文4則 (4推 0噓 0→)『棄貓』未刊之前,文章中幾個關鍵內容,村上春樹已經有在別的地方提過,這些事村上
不太會在自己的書裡說出來,所以初讀『文藝春秋』刊出『棄貓』時,心裡有小小震撼一
下,那些本來一直不期待可以知道更多的內容,村上竟然直接寫成一篇文章更詳細地全部
告訴你。村上說像這種個人性的文章到底誰會有興趣,我大概是屬於最想讀到這篇文章的
那群讀者吧。
比『棄貓』早二十幾年,1996年荷蘭作家伊恩·布魯瑪(Ian Buruma)採訪村上春樹就曾
讓他透漏父親在中國的那段關鍵經歷。
村上有說過面對採訪他是自我防衛能力很強的人,會讓他破防說出這段內容的契機,我覺
得首先可能是《發條鳥年代記》的餘溫,那時《發條鳥年代記》剛剛出版完結不久,這段
記憶跟《發條鳥年代記》有直接關係。再來伊恩·布魯瑪是接受招待到村上大磯家中作客
,不是一般約在像事務所那種短時間採訪,長時間相處可能讓村上放鬆下來而說出這段內
容。這篇採訪文是刊登在《紐約客》,會不會跟《紐約客》的大牌子也有關。
不過村上說完就後悔了,隔日馬上打電話給伊恩·布魯瑪詢問他能不能不要寫這段內容,
雖然這記憶對他很重要,村上跟村爸已經疏遠,關係變得微妙,讓村上很顧慮,在《棄貓
》我們已經知道村上到父親去世都不知道這件事的詳情,伊恩·布魯瑪當時有要求想親自
去採訪村爸但被阻止,村上告訴他:「我不想知道事實,我有興趣的是記憶進到想像力的
牆內會生出什麼樣的結果。」
村上的態度讓我想到楚門.卡波提短篇<關上最後一扇門>的結尾:於是他把臉埋進枕頭
,用手捂住耳朵,想:什麼都不要想,想想風。
這種逃避的內在對應,也被村上春樹帶進下一部大長篇《海邊的卡夫卡》。 村上藉著大
島先生的眉批說「責任從想像力中開始。」〈改自In dreams begin the
responsibilities 〉,接著田村卡夫卡關於責任的思考,知道『棄貓』裡面父親的記憶
就能更明白在說什麼。《海邊的卡夫卡》最後也連到了<關上最後一扇門>的結尾:聽風的
聲音。但兩者是完全不一樣的情境。
伊恩·布魯瑪想採訪村爸被阻止,讓我想到1988年村上《挪威的森林》爆紅,某雜誌跑去
採訪村上春樹父母,傳聞因這件事讓他跟父親的關係幾乎絕緣,這篇報導村上父母提供給
雜誌好幾張村上小時候的私密照片,內文中也有接受採訪說了一些讓村上有點恥的事(對
讀者來說很珍貴)。我覺得村上父母是真的為兒子感到高興才接受採訪,沒考慮到村上的
反應,就我所知,這一次之後,村上的父母就再也沒有接受過媒體採訪。『棄貓』也有說
村上春樹當上作家,村爸真的很開心,印象中我有看過村爸的學生在網上回憶村爸有在課
堂上開心地講村上春樹當作家的事,村爸1983年退休,其實村上當作家後不久村爸已經不
當老師。
村上說當作家後那時跟父親的關係已經疏遠。村上小學畢業甲陽學院入學考沒考上,大學
重考一年,大學念了七年,期間學生結婚,開了彼得貓,這些都讓村爸累積不滿,村上累
積傷痛(夾雜著憤怒,父母接受採訪反應才會這麼大,其他原因後面會再補充),導致兩
人關係惡化,尤其是大學後的那些事,學生結婚村上的父母應該是非常反對,結婚前兩人
曾回蘆屋家拜訪父母,陽子夫人因壓力過大陷入〝金縛〞變得無法動彈。
『棄貓』村上會運用相似的語句把兩個不同的內容連在一起,產生言外之意的感覺。村上
祖父去世母親哀求村爸千萬別繼承寺廟,父親因有著小小的家庭要守護而沒有繼承,後文
村上同樣重複說自己也有「小小的家庭要守護」,不知道為什麼這裡我會把村媽美幸夫人
哀求的臉跟陽子夫人結合在一起。
伊恩·布魯瑪要去採訪村爸是因為村上(可能沒經過村爸同意)透漏父親在中國的經歷,
這有點像是1988年那件事立場的相反,才會讓村上很顧慮。
村上春樹接受外國媒體採訪真的比較容易透漏讓人驚訝的重要事實,早在2006年村上就曾
對法國的《電視全覽》(Télérama)說自己祖父是死於路面電車事故,某天晚上,祖父
因為喝醉躺在鐵軌上被經過的電車輾成兩半,這跟『棄貓』裡的細節不太一樣,村上說他
的記憶跟報紙報導完全不同,也許不只是事故時間早上和晚上的差別,其他差異委婉的沒
有說出來。『棄貓』補充祖父是死於颱風天,1958年8月25日侵襲近畿地方的颱風叫芙勞
西(Flossie),想知道這個颱風的路徑和其他資料可以用關鍵字去查。
我們終於知道村上小說中的颱風天為什麼會充滿死亡的氣息〈『紐約礦炭的悲劇』、『第
七個男人』〉。《1973年的彈珠玩具》和短篇『不管是哪裡,只要能找到那個的地方』裡
的電車輾斃事故原來是出自關於祖父的記憶。
知道村上祖父的事,《村上朝日堂反擊》裡的「交通罷工」會變成是很奇怪的文章,交通
罷工電車停駛在『棄貓』村上有特別提到事故那天東海道線也有部分不通,那時京都風雨
如果大一點電車停駛村上祖父可能會逃過一劫,接著文中又出現颱風的關鍵字,然後村上
又提到自己躺在鐵軌的事,本文搭配安西水丸的插圖正是村上春樹躺在鐵軌的畫〈旁邊水
丸加註:村上兄這樣做會變成番茄醬喔〉,這已經有點〈裏〉地獄梗了,村上不太可能沒
注意文章中各種跟祖父事故的連結。村上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契機寫這篇文章,還是真的又
是偶然的巧合?
2008年8月村爸剛去世,隔年2009年著名的耶路撒冷演講村上才會提到父親的事。演講上
初次提到父親的誦經日課〈おつとめ〉顯然是在對應村上自己每天早上的寫作日課。
『棄貓』有一句村爸的俳句「兵にして僧なり月に合掌す」,中文翻成「是兵亦是僧 合
掌對月祈」,我的解讀兵和僧比較像是表裏的感覺,身為士兵的村爸,對著月亮的那瞬間
變成僧侶合掌祈禱,村爸的日課也是,平常是老師,每天清晨化身僧侶對著菩薩像誦經。
村上常說他是極其平凡的普通人,只有面對電腦創作的時刻他才是特別的,村爸的俳句也
能套到村上每天早晨對著電腦的變化狀態。
『棄貓』先說每天父親會在佛壇前誦經,再訂正說佛壇其實是收放著菩薩雕像的小玻璃罩
,這樣寫是在修正耶路撒冷演講的說法,仔細想那樣的場合只能用佛壇,不然解釋起來很
麻煩,就像有時村上面對外國人會說他是神戶(附近)出身,這麼說起來村上的生長經歷
也是蠻複雜的,出生和生長的地方不同,期間又有搬過一次家,小學入學和畢業是不同學
校,這些都會讓作者資料容易出錯。
最近幾個月會想研究『棄貓』,主要是看到小說家風見梢太郎〈他是甲陽校友,比村上春
樹大幾個月〉在X〈推特〉分享一篇村爸千秋老師本人寫的從軍歷『撿回一命的召集解除
』。跟『棄貓』對照的看很有意思。『棄貓』未刊出前,村爸所在的部隊我的印象中也是
隱約記得福知山(步兵第20聯隊)這個關鍵字〈以前不知道在哪裡看到的〉,沒想到村爸
的從軍狀況也是不能簡單說明很複雜的那種。
村爸1938年8月1日入伍〈20歲西山專門學校在學中〉,隸屬於第16師團輜重兵第16聯隊。
1938年10月6日至1939年8月20日在中國參戰〈『棄貓』寫的是第20聯隊的回國日期,本來
我以為是村上寫錯了,查了網上的資料歩兵第20連隊確實是1939年8月20日歸還,所以村
上前面才會說輜重兵第16聯隊是和歩兵第20連隊一起行軍,我有查到輜重兵第16聯隊在中
國期間是到1939年8月22日,村爸確實是在那個時間歸國沒錯,不過村上寫20連隊的歸國
時間很容易會讓人搞混村爸所在的部隊〉。回國後解召。
1941年春天村爸從西山專門學校畢業,9月底又收到臨時召集令,10月3日第二次入伍。報
到部隊是福知山歩兵第20連隊,然後被編入到輜重兵第53聯隊。這裡第16師團一分為二,
在日本國內的16師團變成第53師團,『棄貓』說得比較詳細,村爸說的菲律賓苦戰是從滿
州出發的第16師團。意外的是入伍幾天後部隊出征前11月30日村爸就收到解召令可以退伍
。
村爸的文章也有提到被長官叫去說:「與其去打仗,你還是回京都帝國大學讀書比較好。
』村上後來有去查京都帝國大學學生名簿村爸是1944年入學1947年畢業,與事實不符。我
認為比較可能是1941年那時村爸確實有考上京都帝國大學,可能因為徵召沒有入學,1944
年是第二次考上。
村上說村爸1941年退伍到1944年進入京都帝國大學就讀這三年他在哪裡,他不知道。這像
消失一樣的空白三年,用村上自己的小說來隱喻,也許受傷的村爸進到了「街」一直待在
裡面,然後再回來吧。
村爸的文章有一句俳句:「今日また野菊の丘に軍馬焼く」也很有意思。這簡直就是「街
」在燒獨角獸的景象,村爸沒有說明燒軍馬是因為鼻疽傳染病而被投稿刊物質疑戰地軍馬
死亡不會火葬,村上春樹自己的小說也被這樣質疑過不少次。疫病焚燒軍馬的景象跟村上
最新長篇《城與不確定的牆》也有呼應。
村上告訴伊恩·布魯瑪父親的中國經歷並沒有像『棄貓』這麼詳細,但從《發條鳥年代記
》剝皮波利斯情節可以知道其實『棄貓』裡面的細節村上那時都知道,間宮中尉被俘虜,
目擊虐殺俘虜,被丟到井裡獨自活下來。也有可能是村上春樹事後打電話交涉,文章是刪
減後的內容。值得一提的是伊恩·布魯瑪這篇採訪村上春樹的文章原文只有在《紐約客》
刊登,集結成冊的英文原著並沒有收錄,翻成日譯本才把這篇文章收進來,採訪村上春樹
的文章是日譯版獨有,如果有出版社把英文原書翻成中文出版,裡面也不會有村上春樹的
採訪。
村爸的中國經歷記憶在村上的大長篇《發條鳥年代記》、《海邊的卡夫卡》、 《1Q84》
、《刺殺騎士團長》都是核心,這樣一路發展下來。『棄貓』等於是給你答案,讀過『棄
貓』再回去讀小說,就能更清楚村上為什麼這樣寫。
後來找資料發現一本2013年出版的《謎の村上春樹》書裡有引用村爸這篇文章,是一位甲
陽出身的編輯拿給作者看的。作者推論舊制京都大學畢業的村爸,就算是文學系也是名門
,卻一直不求發達待在學校教書,這會不會跟自己本來會戰死卻獨自活下來的戰爭經驗有
關,村上春樹的小說確實有不少這樣的人物。
不過柄谷行人的訪談說〈他也是甲陽出身〉,甲陽學院創立時,直接在學校旁蓋了給教師
住的房子,當時召到了一批等級非常高的優秀人才,他的班導也是京都大學理工出身,柄
谷行人知道教國文的村上千秋是村上春樹的父親,但沒有教過他。甲陽學院後來也變成名
門,算是關西排前幾的升學學校。
村爸長得有點像演員清水金一,所以學生會用清水金一的愛稱「シミキン」叫他。有一次
村爸走在路上被甲陽畢業生認出直接被叫成「清水老師」,熱情的學生一直說話村爸沒機
會訂正,索性就把自己當作清水千秋。
村爸的後輩則會稱村爸「姆米爸爸」,從可以找到的幾張照片看不出來,有甲陽校友描述
村爸的外貌是臉色紅潤,中年發福,肚子凸出非常明顯,褲子背帶是標配(『雷德厚森』
可能是從村爸的背帶形象來的),因為體型的關係才會被叫「姆米爸爸」吧。村上春樹結
束「彼得貓」專職當作家後勞動減少,身體忽然胖起來才開始跑步,村上有說過家族是很
容易胖的體質,村上開始運動是不想變成「姆米」的體型。《村上朝日堂》有一篇『姆米
爸爸和占星術』,出生時間差五分命運完全不同跟《棄貓》也有關,現實中村上春樹的堂
弟(中譯翻錯翻成堂兄,前文村爸「不怎麼適合當僧侶」也是誤譯)純一先生有可能是另
一時間線的村上春樹。
幾年前公開的村上春樹工作室桌面照片可以看到村上是用姆米滑鼠墊,其實姆米也是獨生
子,姆米一家的組成跟村上家正好一樣,村上應該有把自己代入吧。因為發現這個,我也
開始在找一些像姆米一家三人單獨組合的周邊(自爽)。其中「講談社文庫100冊」有一
版是使用姆米當書腰,裡面的村上春樹作品配上姆米書腰就成了誰也不知道的夢幻聯名。
雖然村爸這樣的體型是屬於高風險,《棄貓》村上有說村爸有糖尿病和癌症,也提到村爸
的發福體型,但他也長壽活到90歲,村上父母都很長壽,《棄貓》刊出時村媽96歲,現在
也滿百歲了,最近這十幾年不時會在網上看到村上春樹在京都出現的情報,村上自己不時
也有寫在京都生活的文章(比如在京都鴨川的跑步路線),這幾年他應該花不少時間在陪
母親。
村上從原生家庭實質繼承的東西,村爸很喜歡讀書,村上從小家裡就有大量書籍,養成他
喜愛閱讀的習慣,看電影的興趣也是父親常帶他一起去看。到老都一直維持的興趣觀賞棒
球也是來自父親。愛貓也是,家裡一直都有養貓。這些都在『棄貓』有特別提到。唯獨音
樂沒有。
村上春樹父母不聽音樂,聽音樂的興趣是他自己發掘的,所以村上對音樂的姿態有那麼點
不同。跟一般文豪書房的印像不一樣,村上春樹家書房的最終型態是展示著大量唱片,家
裡的書藉也都收進書庫,會不會是要跟小時後家裡到處堆滿書藉的光景有所區分。
村上春樹有寫過對高爾夫這運動的違和感,說起來棒球應該是比高爾夫更奇怪的運動,球
衣的樣式,複雜的規則,場地球具入門也高,要湊18人才能打,怎麼看都不是村上春樹會
喜歡的運動,只因為棒球是村上從小根深蒂固理所當然的事物,村爸到死都是狂熱的(
阪神)棒球迷,棒球可以說是村上父子相承最重要的事物之一,『棄貓』初刊在『文藝春
秋』裡的父子打棒球合照應該有很重要的意義吧,高妍說要將這張照片畫成圖畫村上有特
別囑咐「別讓畫面太陰沉」。
『棄貓』裡另一張真實照片是小時候的村上抱著小貓的照片(不知道是不是文末那隻爬上
樹的小貓),其實從畫的形式就能分辨,只有這兩張圖高妍有畫照片邊框。
村上春樹愛貓的形象深植人心,其實村上春樹家已經快四十年沒養貓了,1986 年旅歐前
將家裡兩隻貓(繆斯和可樂餅)託給別人後,就再也沒養過貓,村上曾經夢想擁有一隻喜
歡旅行的貓,從1986年開始時常旅居海外,無法將貓帶在身邊,只好放棄養貓,如同村上
以前的預言,如果遇到一隻喜歡旅行的貓那該有多好。現在村上只能抱抱別人家或路上的
貓過過貓癮。村上小說中養貓的情節也只出現在前期,後面小說中出現的貓大都是浪貓。
村上春樹從上國中開始到高中畢業,被村爸持續逼著學了六年日本古典文學(每周星期天
早上),造成村上的「反發」,極端傾斜逃進外國文學的世界(村上開始讀英文小說的另
一契機是不管意思硬記喜歡的英文歌歌詞漸漸對英文產生興趣),這也是日後村上讀不了
日本文學的很大原因,村上要到很久以後才跟日本文學和解。不過,要說村上春樹從小最
擅長( 而且有用)的事應該是日文寫作能力,就像是會成為漫畫家除了愛看漫畫,通常
是小時候在課本或筆記簿畫圖畫很好的人,同樣大學時的村上對以後的出路自然地也想要
看能不能靠寫作維生,一開始他覺得寫小說不切實際想往寫劇本方面發展,直到開彼得貓
工作幾年後發生那著名的神宮球場外野草皮上的靈光一閃,村上決定試著寫部小說看看,
小說家村上春樹順利誕生。
村上春樹寫作能力的基礎,脈絡上看也是從家裡啟蒙的,在父親旁邊耳濡目染有樣學樣開
始,《棄貓》沒有提到,其實村上小學就已經會模倣父親的興趣寫寫俳句,國中開始父親
持續盯著他學習六年的日本文學,縱使他討厭,對他的日文能力應該也有很大幫助,寫作
的基礎也許是村爸教給村上春樹日後最有用的技能。村上念書時所有學科國文成績一直都
是最好的。
《棄貓》兩次提到(《棄貓》有幾個特意重複提到的句子都很重要)村上覺得父親好像有
自己無法達到的人生希望兒子能代替他達到,為了這個,他不惜付出任何犧牲,這樣的心
情。熱衷文學也喜歡創作的村爸,心中應該有過成為作家的夢想,這點村上春樹可以說是
完全達到父親的期待幫父親完成夢想,甚至可以說自己的兒子是真的去了有點夢幻不真實
的地方。
村爸怎樣都無法想像那曾經一直讓他失望的兒子,日後會有如此成就吧。這讓我想到那些
讓他很在意早期對他看走眼的評論。可是現在回頭看,村上春樹要成為小說家(而且如此
成功)也只能是必須經歷村爸不斷的不滿和失望,最終和父親關係變得很緊張的世界線。
《棄貓》村上說父親如果戰死或跟母親有婚約的音樂老師沒戰死他或許都不會存在。假如
村上祖父去世時村爸決定繼承寺廟,那身為獨子的村上春樹現在可能變成在其堂弟純一的
位置不會成為小說家。
再如果村上考上甲陽學院讓父親高興,大機率學業成績應該會更好,村上大學考試第一年
是報考法律系,考上村上也不會成為小說家。甲陽校友原警視總監池田克彦透露村爸在課
堂曾對學生說,接近甲陽學院入學考試都會有家長來拜託請他多多關照,村爸說這沒有用
他也幫不上忙,因為我兒子剛剛參加入學考試落榜,如果可以這樣做我兒子就不會考不上
。村上春樹沒有成為作家前在甲陽的名聲好像不太好,日本亞馬遜有一則《棄貓》的評論
,評論作者有一位朋友是村爸的學生但不知道他兒子是村上春樹,村爸曾在課堂上告訴他
們她兒子已經變「不良」,這位甲陽校友直到朋友告知他之前一直認為村上千秋老師的兒
子已經「抾捔(撿角)」了。村爸會直接向學生說自己兒子變壞,最有可能是大學關係緊
張的時候,高中村上變得愛玩學校功課只是應付一下,成績還過得去父母只是稍微念一下
,村上說他高中不太讀書到大學則是完全不讀書(指學業),不過真正讓父母破防應該是
大三結婚、休學、開彼得貓,大學讀好幾年沒畢業這幾件事。
結婚後到開彼得貓前,想獨立的村上有先想到電視台看能不能找份工作,參加了幾次面試
,不過並不太順利,當時村上如果找到電視台的工作順利就職沒開彼得貓,跟父母的關係
也許會緩和一點,同樣村上春樹可能就不會成為小說家。
村上如果沒認識陽子夫人,沒有她在旁邊幫忙,她的作家生涯也有可能不會那麼成功,但
結婚如果晚一點不要那麼強硬,跟家裡的關係也許就會不一樣,村上沒有解釋當時他為什
麼一定要堅持學生結婚,《棄貓》有特別說村爸也是學生結婚,不過是研究所,村上春樹
誕生為了家庭的生計他不得放棄學業。陽子夫人的父親對這段期間發生的事就較為包容明
理,夫人跟村上相反,從小成績就非常優異讓家裡很放心,高橋爸是寢具師傅,這種落差
就會比較信任女兒做的決定。
村上說如果沒有在彼得貓工作的那幾年,他不可能成為小說家,他有時間觀察、沉思。並
接觸到那麼多形形色色的人。裡面有很多是文壇、出版業界的人,這些人脈對以後作家的
工作也有很大幫助。其實村上發生這些事,父母的不滿和擔憂也是合理,但村上沒經歷這
些事也許就不會成為小說家。
就結果來說,犧牲最大的還是村爸(他不惜付出任何犧牲),他怎麼樣也想不到自己唯一
的兒子19歲離家讀大學,是永遠離開消失不見,到自己臨終前兩人才和解。前面有說村媽
非常長壽,村爸過世後這近十幾年,村上常去京都,應該是不時會回去陪母親,人生的最
後半段又有了不少時間跟兒子相處。村爸2008年去世,隔年村上得到耶路撒冷獎,接著出
版的《1Q84》是《挪威的森林》後另一部現象級的作品。這之後十幾年的生涯可以說是真
正意義上才站上世界級作家的頂端(村上自上世紀90年代初就已積極走向世界),可惜村
爸並沒有看到村上這段又爬得更高的過程,較欣慰的是非常長壽的村媽有參與到這段過程
。
前面提過村上使用的姆米滑鼠墊(這張有姆米滑鼠墊入鏡的工作桌面照片現在還被放大在
村上春樹圖書館展示),知道姆米一家和村上家的對應,滑鼠墊上的漫畫就變得很有意思
。漫畫的內容是姆米問爸媽願不願意收養一位新的兒子(史尼夫),姆米爸媽都答應史尼
夫就成為姆米家的新養子,接著姆米爸爸說:「好的,但如果能發生一些糟糕和讓人興奮
的事就更美妙了。」於是姆米離開家想尋找什麼滿足父親的期待。姆米爸爸期待糟糕和讓
人興奮的事,正好也符合村上離家後發生的事,而替代的兒子也許能解釋是村爸的學生,
自己唯一的兒子忽然消失不見,不時的跟自己的學生交流,學生就有點代替村上位置的感
覺,《棄貓》有說村爸最後的時期也有承蒙他一些當醫生的學生的關照幫忙。
《棄貓》的題名來自村上春樹小學低年級時和父親一起到海邊拋棄一隻成年母貓的記憶,
連接到村爸小時候曾被送到別人家寄養,被父母「捨棄」的體驗,以及文章最後村上提到
「爬上樹消失不見的小貓」另一個關於貓的回憶也有關聯,爬上樹因太高害怕不敢下來莫
名消失的貓會不會是隱喻村上春樹自己,這兩段跟貓有關的回憶都是與父親的共同體驗,
我在想會不會也有可以互相置換的可能,「爬上樹消失不見的小貓」村上說有將它寫進小
說裡,印象中《發條鳥年代記》裡面好像有這段內容,翻書確認才知道發條鳥裡寫的是類
似相關的內容(這段回憶延伸出來的故事),下一部長篇《人造衛星情人》才是直接寫進
小說裡。《發條鳥年代記》這段相關延伸故事特別要提一下,深夜俐落爬上那顆大松樹的
是個很像父親但又好像不是父親的人。
村上春樹1998年寫的文章《毛茸茸》是村上小時候實際養過的一隻上年紀母貓「緞通(村
爸取的名字)」的故事,我猜「緞通」和《棄貓》裡被丟棄的母貓會不會有可能是同一隻
,《棄貓》村上和村爸去海邊丟棄母貓是村上小學低年級昭和30年代初的事,「緞通」來
村上家也是村上剛上小學六、七歲時的事,幾乎是同一時間,有意思的是「緞通」是不知
道發生什麼事,上了年紀才被村上家領養,來到村上家後,曾經兩次離家步行一小時以上
回到以前的飼主家。「緞通」也是被裝進箱子,用假踏車送到村上家的(所以她是怎麼記
得回去的路也是一個謎)。「緞通」在第三次被裝箱用腳踏車送回村上家才知道這裡是自
己新的居所,不再去別的地方。在《毛茸茸》裡村上家是收養貓的一方,用假踏車把貓裝
箱載來村上家(拋棄的一方)的是原飼主鬍子醫生。貓也是翻轉離開村上家回原飼主家。
村上春樹為什麼會說一個完全相反的故事?
1986年村上春樹決定自己下一部長篇要在國外寫,事前做了各種準備,最重要的是家裡兩
隻貓(謬思和可樂餅)得幫他們找到安身的地方。他直接告訴講談社的責任編輯齋藤〈木
下〉陽子自己下一部小說怎樣都得到國外寫,家裡的兩隻貓就請幫忙一下,於是齋藤陽子
家就先領養了可樂餅,剩下另一隻謬思齋藤陽子才找上司德島高義請他幫忙找個好人家,
德島高義家也是直接將謬思收養下來。這個時間點,我的感覺村上將家裡兩隻貓送出應該
只是寄養而已,回國後也許會把他們接回來,沒想到接下來的各種變數,謬思和可樂餅就
永遠離開村上家變成別人的貓,而且接下來的三四十年村上春樹再也沒有養過貓,1986年
村上跑到國外去寫小說,是他整個生涯做過最重要的決定之一,寫出的小說《挪威的森林
》讓他爬上日本作家的頂端,但這也讓他付出不少代價。村上為了取得更高的成就,將謬
思和可樂餅送養,甚至後來都不能再養貓,我認為這是《棄貓(猫を棄てる)》書名藏在
底下沒有說出來的內容,《棄貓》後記有一句「而且過去在我身邊的幾隻貓,也在那故事
之流的背後,悄悄支持著我。」故事之流的背後的貓是指謬思和可樂餅?在村上春樹身邊
的最後兩隻貓也是謬思和可樂餅。
《挪威的森林》讓村上春樹放棄養貓,前面也有說《挪威的森林》也讓村上和父親的關係
徹底搞砸(傳聞),也許有人會想為什麼只是一篇雜誌採訪報導會讓村上春樹生那麼大的
氣,其實《挪威的森林》出版爆紅那時,應該是村上春樹整個生涯心理狀態最糟糕的時期
,《遠方的鼓聲》說:「表面上看起來一切都很順利。但那對我來說卻是精神上最難過的
時期。老實說也有過幾件不愉快的事。因此感到相當失望,覺得心灰意冷。現在回頭看看
才明白,大概因為我這個人畢竟不適合站在那樣的立場吧。既不是那樣的性格,也沒有那
樣的器量(這是在說跟父親的事?)。那個時期,我混亂、焦躁、我太太身體不好。」《
村上春樹全作品》解題十幾年後再回顧這段時期的心境,村上提到再也無法保有一直以來
舒適的匿名性(隱私〉。考慮到那時村上的身心狀態,加上那篇報導踩到村上非常在意的
隱私,他會爆發也不是沒有道理。
《村上春樹全作品》解題還有很微妙的一段話,村上說:「〈那段時間〉我失去了幾個貴
重的東西,而那到底是什麼坦白說我不想說出來,容我稍微裝模作樣的表現,我打算安靜
地將這些事帶到墳墓裡面去。」村上春樹不想說出來的有可能是和父親發生的事。
《棄貓(猫を棄てる)》書名得要加進寫《挪威的森林》前「捨棄」自己身邊最後兩隻貓
謬思和可樂餅,《挪威的森林》後跟父親發生的衝突導致兩人徹底分離的事一起看,才能
了解這書名的深度。村上春樹和村爸兩人的立場,村爸比較像是被「捨棄」的一方(雖然
兩人都很強硬),也就是村爸一生同時經歷了被父母和唯一兒子「捨棄」的體驗,就結果
來說是這樣,這過程和原因應該是很複雜是我們外人所不能理解的。總之《挪威的森林》
以「恩寵的代價 」讓村上春樹失去了幾個最重要的東西。
「恩寵的代價 」出自《1Q84》〈「恩寵」發條鳥也有出現〉。《1Q84》正好也是《挪威
的森林》後村上另一部現象級的作品,村上寫《1Q84》時經歷了父親病重去世,永遠失去
了父親,《挪威的森林》和《1Q84》兩部賣得最好的小說恩寵的背後,巧合的都付出跟父
親有關的重大代價。
《棄貓》裡被丟棄的母貓自己回來,父親鬆了一口氣,放心、安心的表情是全書最重要的
意象之一,村上父子關係會變成這樣,也許是疏離、尷尬、逃避,村上優先選擇做自己想
做的事追逐自己的目標,村爸覺得自己兒子已經爬到那麼高的地方無法靠近,或許兩人的
個性都很強,彼此都不那麼容易退讓,結果變成到村爸去世前兩人才和解。如果村爸能像
那隻被拋棄的母貓一樣不跟自己的兒子計較,如果村上能鼓起勇氣自己從大松樹回到那令
人暈眩的地面,兩人的關係也許會往更好的方向發展吧。
《棄貓》在『文藝春秋』刊登(2019年5月)半年多前,2018年10月25日村上春樹受邀在
村爸的母校西山短期大學開學典禮上台演講,村上拜訪村爸的母校可能是為《棄貓》取材
。根據西山短期大學校長轉述的內容,村上在演講已有先透漏《棄貓》的內容(那時還不
知道),他提到昭和33年祖父突然去世,母親哭著對要趕回去的村爸哀求叫他千萬要拒絕
繼承家裡的寺院,這件事深深的印在他腦海裡。
他還說:「父親是個沒做過什麼特別事的普通人,我同樣也只是一個平凡的普通人,只是
廣大的大海裡的一滴水,但它必須存在是有理由的,這一滴水有必須將其傳達交代下去的
理由」。「大海裡的一滴水」的比喻算是很常見,但日本文學裡類似的意象最有名的,應
該是志賀直哉晚年最末期所寫的短文『尼羅的一滴水』:
「人類的歷史已經不知有幾千萬年,這當中有無數的人類出生、活著、死去。我雖然也只
是生於其中、是活著的一人,但自己就好比潺潺流動尼羅河中的一滴河水,既非前面也非
後面的水滴,而是幾萬年前尚未存在、幾萬年後也不復存在的這一滴水。但儘管如此,我
依舊還是大河中的一滴河水。可有可無。」(網譯)
不知道村上春樹是不是有意的連結,志賀直哉同樣跟父親的關係也是很不好,跟村上不同
的是志賀直哉早在34歲就跟父親和解,和解後又跟父親相處了十二三個年頭父親才去世。
志賀直哉的小說《和解》是在(他稱)令人愉悅的和解後,因喜悅和興奮放下手邊的工作
,一口氣完成了這部小說。相比村上春樹跟父親不和長達三四十年,到父親去世前兩人才
和解,這樣和解恐怕不是令人愉悅的感受吧,《棄貓》如果是村上跟父親的和解之書,跟
《和解》不同,村上是遲遲未動筆,過了十年才將它寫出來(但《1Q84》有第一時間反應
這樣的心境)。
志賀直哉跟父親的關係雖然不好,但兩人間還是有深深的緣分存在,兩人身旁的家族成員
不斷地為其製造接點產生交集,最後才有機會達成圓滿的和解。所以這裡又有如果村上春
樹不是獨子有其他兄弟姊妹,如果村上春樹沒有放棄生養子女(這跟《棄貓》書名又有相
關),多了這些關係可以自然地和父親有更多交集,父子關係會不會往更圓滿的方向發展
?
西山短期大學演講「大海裡的一滴水」在《棄貓》變成「朝向廣大大地降下的龐大數量的
一滴雨」是村上春樹更進一步的表現。注重個體存在的村上將融進整體裡不可見的個體變
成無數可見的個體所形成的整體。而從天而降的雨一瞬間就落至大地,這跟大河連綿不絕
不一樣,比較像人生一瞬的感覺。雨的生成起始到落至大地結束這個整體也能看作獨立開
來的個體結構,而雨的前面當然一定有承接某些物質才會形成雨,雨落至地面必然也而產
生某些變化循環再次變成雨,雨的意象雖然斷開獨立同樣也有連綿不絕傳承的表現。可是
,我再仔細推敲村上春樹這段話,他真正想說的好像不只是芸芸眾生中滄海一粟這樣簡單
的意思。
這段話也能解釋成:我們只是龐大數量假設的「我」當中偶然產生的一個現實的「我」。
這樣解釋比較符合文章前後的舖陳,和村上自己小說內容的對應。假設的「我」可以是從
沒來到這世上的村上、母親沒注意一歲多溺斃的村上(小時候有差點溺斃的真實經歷,)
、繼承家業成為住持的村上、一直經營彼得貓沒成為作家的村上、甚至也可以是小說裡的
分身渡邊、青豆(女村上)。
現實的「我」和假設的「我」也能套進村上春樹很標誌性的「這邊」和「那邊」的結構。
村上說:「我只是一個平凡人,一個平凡兒子。」大部分人應該不會認為村上春樹的人生
是平凡的,但他為什麼會這麼說呢?也許村上本來確實是一個平凡人,一個平凡兒子。就
像他接著說的:「就算那會在什麼地方被瞬間吸收,失去身為個體的輪廓,轉換成某種集
合而失去。」在某個時間點,這個原本現實平凡的「我」被另一個假設的「我」吸收轉換
成某種集合,就像《1Q84》一樣,村上進入了一個改變的現實,村爸存在的『1984』和村
上存在的『1Q84』是沒有交集的。
村上從原本的平凡成為目前我們熟知的那個村上春樹,這個結果應該是熱愛文學〈或許曾
有過作家夢〉的村爸所能想像對自己兒子最美好、憧憬甚至已經到夢幻不真實的期望,但
這個現實確實是發生了。而好像以犧牲作為代價一樣自己卻失去了唯一的兒子。
這段時間斷斷續續研究《棄貓》最喜歡的發現是加入謬思和可樂餅村上放棄養貓的事可以
更好解釋《棄貓》書名的意義,以及找資料意外發現村上春樹為什麼喜歡姆米。有人認為
《棄貓》這樣的篇幅單獨成冊像是在騙錢,我個人覺得非常值得,《棄貓》就「解題」的
角度而言,重要性應該可以排上村上春樹非小說文章前三吧。
村上千秋「命びろいの召集解除」
https://x.com/Southern7403164/status/1790536014811070873/photo/1
村上春樹的姆米滑鼠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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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nono0520 (114.27.137.51 臺灣), 10/19/2024 15:24:22
東京紅團的YouTube影片可以看到村上祖父電車事故的報紙報導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MiccnUf7yOg&t=22s
堂弟村上純一先生,村爸當時如果決定繼承,那村上春樹現在可能變成在堂弟的位置上。
https://www.socialinclusion.saiseikai.or.jp/reports/118-shiga-pom-no-kai
※ 編輯: nono0520 (114.27.133.138 臺灣), 10/20/2024 13:03:12